鄉土鄉音——臺胞的故事
一個延續50多年的約定
“我母親是在廈門鼓浪嶼懷上我的,所以給我起名‘陳鼓應’……”。
2015年7月12日,在我們舉行的餐敘會上,陳教授風趣地自我介紹。
陳鼓應,生于漳州,長于長汀,1949年前往臺灣,歷任臺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研究員、北京大學哲學系客座教授,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等,著名道家學者。主編《道家文化研究》學刊,著有《悲劇哲學家尼采》、《存在主義》、《尼采新論》等著作,被人稱為“研究道學權威專家”、“中國當代新道家代表人物”。
“這個暑假,我們全家祖孫三代一起回長汀祭祖,來到泉州,是因為我大哥一家子居住在這里。”他說。
“有一段故事,我必須得講給你們聽。我們一家人分居在長汀、泉州、臺灣、美國。50年代初,我在金門時收到大哥的來信,信中約定,每年中秋節晚上6:00,長汀、泉州、臺灣、美國四地親人同時遙望明月舉杯,寄托相思。”
“那一個中秋節,我坐立不安。那一個中秋節的晚上6:00,我舉起杯子,淚流滿面。”陳教授沉浸在回憶中。
“那天,父親喝醉了,那是父親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陳教授的兒子陳欣接著說:“從我懂事起直到現在,我們家就一直有一個雷打不動的規矩,每個中秋節的晚上6:00,全家人對著明月舉起酒杯。”
“這回能夠帶孩子們回來祭祖尋親,相當開心!”老人講得淡定、從容,但是我始終知道他這一生并不是云淡風輕。我們旁邊的人,看見的只是云淡風輕的模樣,卻不知那曾是一代人、兩代人甚至更多人的無奈與傷痛。
屋內,陳老的混血孫子孫女說著不那么流利的普通話,夾雜著英語,有模有樣地學泡閩南功夫茶。窗外,泉州古城滿坡滿坡的紅磚厝、美麗的燕尾脊在夕陽的余暉下閃閃發亮。
所謂的歲月靜好,是經歷種種之后的淡然吧。
陳鼓應先生
一次相隔近30年的家訪
1987年12月2日,臺灣當局公布了“允許現在大陸臺籍前國民黨軍人返臺定居案”,僅1989年,泉州市就有39位老兵、168位家屬共207人返回臺灣定居。這些鄉親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是我們久久不曾放下的牽掛。
2016年5月底,我有幸作為泉州市臺聯交流團工作人員,跨過臺灣海峽,走街串巷,走進10位返臺定居鄉親家里,成為臺胞家中特殊的訪客。這一天,遠道而來的我們與臺胞鄉親及家里面的老老少少言笑晏晏,可謂是“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這一天,有太多值得記錄的鏡頭。
蔡茂斜老先生是從泉州返回臺灣定居的一代老臺胞。5月26日,當我們的車輛駛進村里,大老遠就看到老人家帶著家人站在村口歡迎我們。早在前期聯絡中,蔡老得知泉州臺聯的“娘家人”要到臺灣家里走訪,就忍不住隔三差五打來電話了解行程安排。來到家里,桌子上那一盤盤切好的水果和剛沏好的熱茶向我們訴說著主人的期盼和熱情。老先生向我們講述90年代初剛到臺灣時一年搬10多次家的艱辛,講述兩個孩子從小雜工的努力打拼到今天成為企業主的奮斗歷程,看到老先生寬敞的住宅院子及一家子和樂融融幸福生活的場景,我們的心暖暖的。
現年89歲的老臺胞謝海玉, 1991年帶著愛人和4個孩子回到臺灣定居,留下大女兒謝雪云在德化工作。謝雪云現在是德化縣政協委員,也是泉州臺聯的常務理事。老人當著我們的面同遠在德化的女兒進行視頻連線。鏡頭打開的瞬間,老人禁不住掉下淚來:“云哪,泉州老家人來咱家看我們來了……”鏡頭那邊女兒也潸然淚下,“從來不敢想象泉州臺聯的領導、同事們會跑那么遠的路來看望父母親……”。是啊,在遠隔海峽的地方遇見老朋友,又怎能不讓人高興落淚呢?
臺北、嘉義、桃園、新竹、苗栗、臺南……一路行來,濃濃的親情、鄉情一直伴隨著我們。在苗栗,在泉州臺聯已故原會長陳阿富家里,老人家的兒媳婦心疼我們的一路行程緊張,硬是拿著一袋洗好、切好的水果追趕上車輛送給我們,讓我們路上解渴;在新竹, 89歲高齡的彭鴻韻老人家穿著嶄新的襯衫、在女兒的攙扶下迎接我們,女兒彭稚如告訴我,老人家年前不小心摔倒了需要臥床休息,得知我們要來的消息,一大早就要求女兒給他穿上正式的襯衫迎候遠道而來的客人……
感人的鏡頭太多,我已記錄不下。
因為歷史,好多人才別了那片鄉土鄉音而來,從此,家鄉與原鄉模糊了概念,其中滋味,又豈是一個詞匯所能表達?
泉州臺聯交流團入臺看望返臺鄉親
一次歷經20年的尋根
回不去的都是故鄉,愈是如此,這種思念就愈發真實。
“如果我不來尋根,下一代就不知道根在哪里。” 現年60多歲、身為臺灣一家視訊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的曾先生,從1994年開始就時刻把尋根掛在心上,走到哪里,但凡遇見晉江人,都要問上半天,特別是同姓的更要聊得仔細。
原來,曾先生的祖先近200年前離開家鄉去了臺灣,雖遠隔海峽,時空限制,都擋不住他們家人的故鄉情結。懷揣幾代人的心愿,為了尋找自己家族的根----“晉江羊仔坑”, 10多年來,他多次攜帶家譜到大陸尋祖聯根,但一直未能完成心愿。
2014年10月的一天,我收到了曾先生打來的求助電話。經過努力查找、仔細比對,認定曾先生的祖先“晉江羊仔坑”極有可能位于晉江市英林鎮港塔村。10月29日,得知消息后的曾正義先生立即趕到晉江市英林鎮,在我陪同下趕往港塔村村委會。曾氏族人聞訊早就帶著《曾氏族譜》候在村委會辦公室,雙方一對族譜,一代一代往上找,發現在晉江《曾氏族譜》上記載了“第31世璧溪公”從大陸帶3個兒子到臺灣定居。而曾先生提供的資料顯示,入臺始祖為31世璧溪公,雙方記載的世系、生年、入臺等相吻合。據臺灣方面族譜記載,這一支曾家從晉江英林羊仔坑遷往臺灣,第一代壁溪公生于乾隆乙酉九月十八日,第二代呈建成,第三代云秋榜,第四代人萬福,第六代文字輩,第七代煥字輩。曾先生正是煥字輩,他說:“我兒子是國字輩,下回一定帶他們回來祭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宗親的帶路下,曾先生來到村里的曾氏宗祠,站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燃上三柱香,告慰先祖:“曾家這一脈人回來了!”讀著祠堂里的族規,找到自己“煥”字輩的出處,曾先生興奮不已。他說:“我父親今年90多歲了,這回知道我找到宗親了,不知道有多激動!”
村莊里的宗親知道來了一位尋親的“臺灣客”,親切地招呼說“來,坐下,一起喝杯家鄉茶!”曾先生感慨萬千,想起阿爸說過高祖父年輕時無甚嗜好,就喜歡喝茶,小時候起家里面就一直有喝茶的習慣。臨別前,宗親贈送了一些茶葉給他,曾先生深情地說:“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飲茶思源的。”
葉落歸根,是所有游子的夙愿。曾先生對尋根的執著,也正是內心對故土的眷戀。喝一口家鄉茶,飲一杯故鄉水,能否解一方思鄉愁?
這是一個個值得珍愛的人,這是一個個值得珍藏的故事。故事里,烙著一個亙古不變的情結:我們的根在這里,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同胞兄弟,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泉州市臺灣同胞聯誼會 劉云燕)
曾先生查閱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