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歲的原全國政協副主席張克輝,今年5月率中華媽祖文化交流協會參訪團訪臺,并回到彰化縣老家祭祖。張克輝也是一位作家,創作了《臺灣往事》、《云水謠》、《湄洲島奇緣》等作品。本文記述的是作者今年5月返臺的故事,字里行間體現濃厚的鄉土情誼,反映了兩岸同胞的骨肉深情。
今年5月22日,我以中華媽祖文化交流協會會長的身份率該會參訪團共15人赴臺。上午從北京首都機場搭乘客機直飛臺灣,中午時分就到達臺北桃園機場。
“歡迎張厝子弟張有義回鄉”
我們一行剛下飛機就被記者包圍。我主動自我介紹說,1928年出生于彰化,1948年就讀廈門大學,后留在了大陸。1993年頭一次回臺為父奔喪。16年后的今天第二次回臺。談起我們參訪團,主旨是來臺灣進行文化交流,以此體會媽祖文化在臺灣的弘揚、傳播。話還沒講完,有記者用閩南話問:“張會長,會講臺灣話嗎?”
“你所說的臺灣話就是閩南話,福建南部的話。我在臺灣長大,我說的閩南話可能比你地道。”我的話引起一片笑聲。
又有記者問:“你們這次要不要到南部去,怕不怕挨打?”
“參訪團一定會去臺南、高雄等地。我是臺灣人,回故鄉沒有什么可怕。臺灣人很重視禮儀,十分友好,再說,我們是來弘揚媽祖文化的,媽祖會保佑我們。”
“好了,謝謝大家!”臺灣媽祖聯誼會鄭銘坤董事長說。記者還是跟著我們進了入境大廳。
大廳擠滿了人。我們一再叮囑接待單位、親戚朋友低調安排,并遲兩天才通知行程,怎么還有這么多人來迎接?對此誰也答不出來。進入大廳首先看到的是持媽祖聯誼會,大甲鎮瀾宮的歡迎大橫幅。一些媽祖信眾高喊:“媽祖是舉世聞名的海上和平女神”。“我們去過莆田湄洲島參拜祖廟三次了,今年還要去。”看到眾人如此熱烈,我更相信:凡是有華人的地方,應有媽祖廟;凡是有媽祖廟的地方,就有媽祖文化的廣泛影響。
接著就是臺灣故里張厝的親人。老人比上一回少了,多數是年輕人。在歡迎的大橫幅上寫著:“歡迎張厝子弟張有義(我原名)回鄉”。這一切讓我頓感格外親切,不禁同他們擁抱、握手。當年不贊成我留在大陸的人,特別緊緊握著我的手說:“這幾十年你走對了。”我很欣慰,家鄉人沒有忘記我,或許更加認同我了。
還有一批迎接的人是我的母校彰化高級商校的校友團。女生唱著迎賓曲,男生熱情地與我握手。一番交談,在場的校友笑聲連連。
還有許文彬(中華兩岸文化經濟觀光學會董事長)大律師以及一些相識的大陸臺商也來了,感謝他們的捧場。看得出來,參訪團成員都很高興,有的眼中還閃著淚花。本來幾分鐘的路程,走了半個小時。
交流活動受益良多
與歡迎的人群依依不舍地告別后,我們乘車到了臺中。當晚臺灣媽祖聯誼會在捂樓鎮新天地餐廳舉行歡迎晚會。據說,辦了60桌,臺灣各地以及澳門媽祖宮廟的負責人都來參加,當地官員、民意代表也在宴會上講話。第二天開始從臺灣中部到南部,然后返回北部,訪問了15家宮廟,交流活動受益良多。
一路走來,故鄉的人和事令我終生難忘。
入臺的第三天,我請假回彰化市張家祖厝祭祖,并為父母掃墓。我與妻子拜祖后,一些來賓留下共進中餐,當我進餐廳時,突然有個60多歲的婦人高聲叫我。
“大兄、大兄,還認識我嗎?”
好像在哪里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你忘記了,我是瑞麟(我奶媽之子)的妻子呀!是你三弟通知我,你今天回老家,專程來會你。”
“對,對,16年前頭一次回臺時,你和瑞麟陪我到奶媽和義父(奶媽之夫)墓前祭拜。一時記不起來了,你叫什么?”
“還是叫我小妹吧!你沒有什么變,只是頭發白一些。”
“聽三弟說瑞麟病了,現在臺中鄉下一養老院治病。”我把最關心的話說出來。
“是的,瑞麟患了老年性癡呆,已經3年多了,有時除我之外,其他人都認不出來。大小便失控。”
“太嚴重了,要抓緊治療。”
“是的……瑞麟血管不好,還要防治血管硬化。”她不愿意把丈夫病情談得太多讓我不安。
找我談話的人越來越多,我急忙把準備好的一萬元紅包交給她。她堅決不收,我只好請侄女強塞在小妹手提包里,并請她就座吃飯。
午餐后,我們所乘游覽車將開往旅館休息時,小妹又突然上了車,把紅包退還我,不管怎么說,她還是不肯收。
“人民幣可以到銀行去換臺幣。”我說。
“我知道,1萬人民幣可以換5萬臺幣,但我不能收。”小妹很堅決。
因為全車的人都在等著發車。沒有辦法,我只好把紅包收回來。
小妹為什么要給我八千美元?
就在快要發車時,小妹把一紫色紙袋放進我的上衣袋。
“是什么?”我問。
“沒有什么,是瑞麟的病情資料。”她說完就下車了。
到旅館我打開小妹給我的紫色紙袋。“啊,是八千美元的旅行支票,收款人明確是我的名字。”我自言自語,真不理解,丈夫重病的她,還給我八千美元,相當于5.5萬元人民幣,27萬多臺幣。一定要問清楚。
晚間6時,張家親人在張厝庭院辦26桌宴請我們訪問團和其他來賓。我相信小妹一定參加,尋找了一圈,在后桌的角落找到她。
我把紫色紙袋拿出來,問道:“你家不富裕,丈夫又患重病,為什么給我八千美元?”
開始她不開口,我要她一定說清楚。她想了一下,慢慢開口了。
“你到大陸念書后,公公,就是你的義父在彰化市三角公園附近經營中西藥店,生意不錯,幾年后買了兩家店面出租。我嫁給汪瑞麟時,生活過得不錯。”
“后來呢?”我急著要知道八千美元的來路。
“我到汪家后,婆婆,你奶媽經常提起你,說你很乖,很聽話,也很能干。所以,我們一家把你看成真正的大兄。”
“那么為什么小妹不接受我的錢?哪里有小弟不受大兄之錢,反而病重的小弟給大兄錢呢?”
“不是,不是我們夫妻的錢。”
“什么,小妹。不是你們夫妻的錢,那是誰的錢?”
“是我婆婆,你奶媽的錢。”
“事實是……”她嚴肅起來緊握我的手說:“40年前,她因心臟不好,醫生說是高血壓合并冠心病。在病重時,她把瑞麟和我叫到身邊說,‘有義是我的奶兒,是你們大兄。他現在不在臺灣,但一定會回來看我。不管那時我還在不在,你們都要分一部分的家產給他。聽說大陸很窮,我們要幫助他。’”
聽到這里,我感動了,淚水奪眶而出。過一會,她繼續說:“16年前,你回家鄉為婆婆、公公掃墓時,因為時間太緊,我們來不及準備錢。我們選八千,八是吉利的數字。”
我為了說服她,把大陸30年改革開放的進步,以及生活水平提高的情況講給她聽。
她說:“我只念了初中一年,文化水平不高,但我也聽人家說,現在大陸富起來了。但八千美元,你一定要收,這與大陸富不富沒有關系,是婆婆、公公的心愿,我與瑞麟不能違背。”說完,又把藏有八千美元旅行支票放我手上快步走了。
當夜我不能入眠,過去奶媽真愛的往事在我的眼前浮現。特別是1948年,我要到廈門大學就學之前,她久久地抱著我,默默地端詳著我。誰知道那卻是我與奶媽最后的告別。
第二天,我托三弟,用一切辦法把這八千美元退還給小妹。對奶媽、義父、瑞麟、小妹一家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永遠。
之后三弟告訴我,小妹勉強把八千美元收回去。
5月31日,訪問團圓滿結束了在臺灣的行程,我們感覺到媽祖文化在臺灣弘揚、傳播的廣泛和深入。“再見,再見,歡迎你再回來。”在機場送行人們的歡送聲中,我在人群中急切地尋找小妹,沒有找到,也許她不愿露面,暗中默默地給我送行。
再見,生育我的故鄉!再見,我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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